方才两人合奏的正是“浮生关山路”的曲谱,孤焰曾问过菊仙歌,其实菊仙歌就是从哀煞处听得,暗自偷学起来,因此只会七、八分。
孤焰摇头道:“我也不知道,只觉得十分顺口,便哼了起来。”
他从前居于权斗中心,步步为营,此时一意认定自己是修僧,不再事事算计,便坦率许久,有问必答。
哀然见他一脸茫然,不似扯谎,美丽的眸光微微一黯,便又转身向上行去,过一会儿,忽又阴沉沉地笑道:“你想救小美人是做春秋大梦,她早已打赏给众家兄弟轮番享乐了,要是你肯卖了魂魄,主子一高兴,说不定也会赏你几回甜头尝尝……”
她见孤焰只浓眉微蹙、目光怜悯,却不怎么激动,又道:“本来我们要引小魔头前来,谁知他胆子忒小,竟派个色和尚来,嘿!这下有好戏看了!”
孤焰想道:“我是小魔头派来的吗?小魔头是谁?”
合十道:“那姑娘遭人劫掳,已经万分痛苦害怕,施主同是女子,不心存悲悯,反倒思想毒计,难道不怕因果报应吗?”
他从前是魔者,虽懂满腹佛偈,始终心、识不一,但此刻自认是修僧,说起因果善恶,倒是十分诚恳。
“报应?”
哀煞畸形的面容费力地咬牙切齿,在幽微月光下,显得更加狰狞:“嘿!我恨不得魔界和无间的人全死干抹净!若非主子说留着她有用处,我第一个就将小女娃子剁成肉泥!”
忽又冷冷一笑,道:“传说玄焱被五失感化,所以放下屠刀、立地成佛,想不到是真的!有趣!有趣!”
孤焰郑重地重复道:“小僧法号圆缺,在云深竹隐修行,不是什么玄焱。”
梯道的尽头是一道金碧辉煌的雕漆铜门,随着二人来到已缓缓敞开,内室深处忽然碧光一湛,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:“无艳,不必费心挑弄,他丧失记忆了!”
哀煞听主子发话,恭敬道:“是。”
“无艳?”
孤焰听这名字,心口陡地被扎了一针,忙问道:“敢问施主大名?『无』是哪个『无』?『艳』是哪个『艳』?”
哀煞冷哼道:“老妪容貌丑陋不堪,自然是『毫无艳色』了!还能是哪个『无艳』?女子太过美艳,就是红颜薄命!像你画中的小姑娘美则美矣,但骨瘦福轻,天生就是薄命相,哪能有什么好下场?想当年我名贯江湖、群雄拜倒时,你还未出生,可今日又有谁记得我?我谁也不是,就是魇主手下五阴煞之一的哀煞!”
她让开一侧,森森笑道:“小子了不起!敢孤身前来,还把记忆丢了,果然是奇招,相信主上会对你很有兴趣!自己上去吧!”
孤焰一踏上阁楼顶端,雕漆铜门自动向两旁开启,迎面飘来的绿幔凭添了几许迷离,房室深处,隐约可见一锦绣绿衫女子横阵于罗纱之后,胡兹侍立在侧,除此之外,偌大的空间只居中摆放一张大石桌、地上铺两张软垫。
魇主娇慵道:“传言小师父善棋奕,曾在九荷山开天下棋局威镇四方,当时本座未能参与,深感遗憾,今日小师父可有清兴一较高下?倘若你能争个和局,本座就允你一愿!”
孤焰不记得天机棋局之事,但知道魇主能勘透自己所要下的每一步棋,如此怎可能胜出?
尤其门内透着阴邪之气,就立在门口,道:“女施主要手谈一局也无不可,但小僧想先向梦姑娘问安。”
魇主纤手一挥,绿幔飘开,她身旁置有一大酒缸,缸上露出一颗清秀女子的头颅,长发披脸、剜目割耳、瘖哑虚喘,看来万分痛苦却未断气,竟是惨绝人寰的“彘刑”!
孤焰胸口如被重重一锤,喉如火烧,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,魇主惋惜道:“你晚来一步!魔君迟迟无回音,美貌小姑娘无端成了这副鬼样子,本座也心疼得很,你还要吗?”
孤焰低眉合十,默念佛号,念了一阵,忽抬头,精光一湛,道:“施主手段如此残忍,小僧终于知道为何要来此救人了,而且『魇主可杀』!”
魇主响起一阵娇脆得意的笑声,道:“万恶玄焱双手沾染的血孽难道比本座少了?我魇魅还有几百个这样的酒瓮,你救得尽吗?你不敢进来,可见你心中十分害怕本座,未交战就先气弱胆怯,这样的懦夫还想杀我吗?”
孤焰冷声道:“你要如何,小僧一一奉陪!”
幸好他已经失忆,看见梦初如此凄惨,虽有怜悯沉痛,但不至伤心病发,更多的是义愤救人的念头。
魇主瞥了酒缸一眼,玩弄着手边纱幔,叹道:“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个四肢尽断、五官全毁的废人,就算真救回去,魔君也不会要她了。”
孤焰想也不想,脱口说道:“无论她变得如何,我都会照顾她一辈子!”
话一出口,自己心中也微然一惊。魇主双目炯炯地盯着他,似笑非笑道:“小师父对这女子可真是死心塌地!”
孤焰只得道:“佛心慈悲,我斋舍总能收留些可怜人。”
魇主冷笑一声,转对胡兹道:“将这人彘提出去。”
又对后方道:“你都听见了。”
她长指一拨,推开后方布墙,露出一个娇滴滴的白衣女子,玉容虽有几分惊恐憔悴,却仍是柔光动人、清艳不可方物。
孤焰见到梦初安然无恙,不觉大大松了一口气,心中涌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,比先前看着画像更加迷惘:“方才那女子也是可怜人,我为何见到梦姑娘安然,就特别欢喜,如此分别心,岂是修行人所为?”
梦初在帘后将他们对话听得清楚,忆及和圆缺在石洞亲吻,原本十分尴尬,但听他冒险相救且要照顾自己一辈子,心中既感激又羞赧,轻声唤道:“大师父,你怎来了?”
孤焰心中愕然:“原来她真认得我。”
说道:“我受人之托来带小施主回去。”
梦初问道:“是灭魂哥哥让你来的吗?”
孤焰无以回答,忙问道:“小施主受苦了吗?”
梦初摇摇头,道:“那日这大姐姐忽然来到我房里,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,醒了以后一直待在这儿,我没吃什么苦头,只是他们不让我回去。”
孤焰才知哀煞说梦初被众人欺辱一事是故意欺骗自己,不禁暗吁一口气,由衷感激道:“多谢魇主手下留情。”
魇主微笑道:“梦姑娘是我界贵宾,本座岂敢怠慢?别说看一眼,就让她陪在你身边又何妨?只是小师父一直待在门口不肯进来,这棋如何下得?”
说罢即伸长手臂将梦初一卷,送到了棋桌之旁,同时洒去十四颗棋子,一一落在石案上。
孤焰瞧魇主露这一手飘然若云,心中既无胜武把握,也无胜棋之法,问道:“倘若小僧输了,要付出什么代价?”
魇主微笑道:“也没什么,不过是让你破个僧戒,佛曰:『不可说。』此刻且让本座卖一关子,”她神秘一笑道:“或者……我要你杀一个人,或者要你自缢,呵!”
孤焰想道:“她知道我需谨守杀戒,才故意这么说,”心中陡地一惊:“她该不会要我杀梦姑娘!”
魇主看出他心中想法,道:“放心吧,你若输了,我不会要你杀她,因为本座会让这不知世间险恶的小姑娘……”
她露出一抹邪恶微笑,道:“尝尽险恶、生不如死!”